晨色未开,彭城城头的瓦脊已被细雨润出一层暗光。北营的三面黑底大字旗——法、账、学——在潮气里不耀眼,却像三根钉,稳稳钉住了风。
钱库楼二层的小钟先动了一下,“铮——”一声直而清;法帐门前的真铃随即应和,声不大,却把晨雾轻轻划开。市学草棚翻出新牌:“第四课:传谣之罚与官渡之约”。姜盐粥的香气从吊水营那头浮过来,又被雨丝斩成极细的线。
州牧府前,昨夜钉下的木牌仍在,四字直书:双龙会所。木牌下压着一支戟的影子。戟不在,影在,像有一口光钉在地上。
午时未到,城门外先有蹄声。两列仪仗,把青石街敲出一串紧密的节拍。前列旗上绣“许”字,后列旗上绣“邺”字;随旗而来的两队使者,一路不言,只有唢呐于雨里呜咽。看热闹的人自然聚得满,挤在鼓木与钱库楼之间,有人踮脚,有人提孩子,更多的是用力抿唇——昨夜许、邺两处的纸张已经贴到祠堂门口,《罪状二十五条》密密麻麻,读到“祸市”“屠民”,有人气得拍门,有人只沉默。一夜未眠,今日等的,便是徐州要如何回这一口气。
州牧府门大开时,鼓未鸣,先是真铃清声一点。吕布素甲出阶,未佩戟,腕上仍系一根黑绳,悬着一枚小小的狼微牌。他站定在“会所”木牌前,先看了一眼街外的人,再看钱库楼与法帐,目光由左到右慢慢扫过去,像一把刀平着擦过,锋藏在鞘里。
“徐州吕布在此。”他开口,声音不高,清而稳,“今日不审案,不招兵,不收钱。只问一问天下:谁为民,谁害民;谁立法,谁卖法。”
话未落,许都使者中一人上前,冠缨不乱,拱手朗声:“奉诏而来,宣左丞相《罪状二十五条》。吕布悖德、惑众、屠民、祸市,合当共讨。”他抬手,身后从箱中捧出明黄,一层层抖开,密字如蚁。
邺城使者也上前一步,笑意斜斜,扇背写着“屠虎”二字:“并州悍将据徐州,如虎踞野,伤国脉,破州纪。我主袁本初倡议‘屠虎同盟’,愿与许都合势,扫清徐方。”
人群里立刻炸开几个小声的“嘘——”,更多则是憋住气,视线齐刷刷往阶上看。陈宫持檄文立于侧,贾诩披斗篷立在檐下,陈登、糜竺分列左右,张辽、高顺各率一队在两翼遏住人潮。鲁肃从清口赶来,立在队尾,扇骨轻轻一合,扇面上“盐盟会先试半季”五字被雨点打出些许亮斑。
吕布没急着接明黄。他反而转身,从案侧取起两樽酒,一樽名**“王道”,清如水;一樽名“霸道”**,辣如火。他举起“王道”,对着城外百姓,“此杯敬民。”他仰头一饮而尽。众人一静,随后不知从哪儿破了个口子,有老人低声“好——”,声音并不高,却把雨里那层冷气往后挡了一寸。
他又举起“霸道”,“此杯敬兵。”他不急饮,先将杯沿向两队使者一转,“兵者,国之爪牙。今日‘屠虎’,何虎?今日‘祸市’,谁祸?”他不等对方答,才一饮而下,烈味入喉,声音愈加清亮:“许、邺两处使者借‘名’来,徐州便用‘法’接。”他指向法帐,“《问天檄》,今张十处:不骂天子,只问清浊——问谁扰民、问谁纵兵、问谁卖度人心。”
许都使者把明黄托近。吕布伸手,轻轻碰了碰明黄卷边,看也不看章句,缓缓收回手:“**此纸我收,但不是为跪下收,是为拿去挂在市口旁,贴在《问天檄》旁,让百姓自己看。**你们说我屠民——钱库楼小账在上,‘缓冲金’先补后核;你们说我祸市——盐盟会常坐、护江会三更,‘真铃’声直。徐州不与人争吵,只与‘账本’争理。”
陈宫会意,扬手,“钱库楼小账今日先张!”楼上一方白布“哗”地展开,红笔写得清清楚楚:**“昨日互兑:盐票八百五十四、漕票六百一十、义仓券九十七;缓冲金支出四十二两,回补二十六两;假钦赏三十六张、假铃二十四只,已破。姜盐粥三处开锅,妇孺先取。错单三条,三日必审。”**人群里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低低的“嗯——”,那是看懂了的人不自觉出来的声。
许都